第479章 475脆弱的平衡

第479章475脆弱的平衡

2025-05-20

第479章475.脆弱的平衡

1870年冬天的北风席卷了欧洲大陆,位于北地的圣彼得堡更是如此。才刚十一月,整座城市就成了上帝手里来回倒腾的风箱,被吹得呼啦啦直响。

几辆马车正走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主干道上,轮子碾过积雪,向着远处的医学院教学大楼慢慢驶去。

一位姑娘正努力缩着脖子,恨不能把脑袋也裹进厚毛外套里,只露出一双淡蓝色眼睛看向窗外白茫茫的天地。

忽然,她朝窗玻璃哈了口热气,用手指画了几朵鲜花,然后回身对着身边那位正在看书的老人问道:“戈尔爷爷,你的预言为什么那么准呢?”

“那是因为我经常看书,经常和有学识的人进行交流,越是不了解的事物就越要不断学习、思考、总结”

被叫戈尔的老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笼统,甚至可以说教条。对方才刚16岁,刚开始接触这个世界和知识,这么说显然不合适。

他合上书本,认真问道:“是您母亲今年没带你去南欧过冬那件事?”

“你看,我就说你预言很准吧,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姑娘又惊又喜,等待着对方给出一个能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戈尔笑着说道:“今年我才见过你五次,闲聊也就那一次而已,谁都能猜出来。”

“不,是六次。”姑娘指着当下。

“对对,我老糊涂了,是六次,是六次。”戈尔改口,然后解释道,“至于为什么能预言成功,因为正是我向王后提议不要去南欧,而她也正巧采纳了我的建议。”

“啊?”

姑娘没想到等了许久的答案会是这样,一脸难以置信后被老头气笑了:“好啊,原来是你啊!!!”

忽然拔高的音量引来了她身边黑衣女人的目光。

她拉上车窗窗帘,将手轻轻压在姑娘的手背上,希望把对方从激动的情绪里拉出来:“玛丽亚公主殿下,贵为王室,要时刻注意礼数,更要懂得分寸,在首相面前不能放肆。”

以前的玛丽亚肯定先简单回应一句,然后照着她说的去做。

可现在,她只把话当成了耳边风,唯一有反应的只有收敛起的笑容:“安娜,戈尔爷爷看着我长大的,又不是什么外人。”

“你是公主.”

“好了好了,我都十六岁了!”玛丽亚把手抽走,象征性地坐正了身子,把教了自己十多年的女官晾在一旁,“戈尔爷爷,您说您的。”

作为宫廷女官的安娜又何尝不是看着公主长大的,看她从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慢慢变成了全身写满叛逆的少女。

现在似乎说得再多也没用了,只能闭上眼睛不再多话。

“公主殿下,我也是为了安全着想。”戈尔无奈道,“半年前欧洲的局势非常复杂,南欧几个国家内忧外患,很不太平,你们去那里很危险。”

玛丽亚的脸色跟着严肃起来:“你说的不太平,是要打仗吗?”

“是的。”

“我一直关注报纸,没发现有战争爆发的报道啊?”

“呵呵。”戈尔笑着说道,“所以说我也是人,也会预言错的嘛。你看这次我又预言错了,不得不陪您父亲来一趟国立大学听讲座。”

玛丽亚的世界观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您都没能预测成功,太不可思议了!您可是预测过奥皇退位,新皇登基,也预测过普奥必有一场大战,巴黎世博会一定会获得巨大成功”

“这些都只是你看到的,还有你看不到的。”

“看不到的?”

戈尔换了个坐姿,让紧绷的腰部肌肉放松放松:“我虽然预测到了普奥战争,但没有预测到奥地利会落于下风。我预测了巴黎世博会的成功,却没有预测到紧迫的法国内政也跟着一起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当然还有这一次,我也预测失败了。”

“预测南欧的战争?”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他,戈尔恰科夫一定会选择点头,然后结束这段对话。可眼前的姑娘和她父亲一样,身来就喜欢政治,所以老头愿意多说些细节:

“公主殿下,您要知道南欧小国实力有限,无法真正改变局势。他们有时候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最多成为某件大事的导火索,点个火也就结束了。”

玛丽亚听得津津有味,转头就把刚在玻璃上画的鲜花擦掉,改画成了欧洲地图。然后在西南角,着重勾勒出了西班牙的轮廓:“按照你之前所说的,西班牙会成为导火索?”

“是的。”

戈尔恰科夫至今仍然觉得奇怪:“我当时就觉得西班牙内斗背后牵扯太多,新国王的人选会激化普、法两国的矛盾。届时,刚和普鲁士打了一场又与法国交好的奥地利不会坐视不管,日日想着拿回奥地利侵占土地的意大利也会大概率卷进去,进而引发多国大战。”

顺着他的意思,玛丽亚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到那时我们就能以某一方盟友的姿态参与到这场大战中去。”

“也不是非得参战。”戈尔恰科夫解释道,“作为局外人,我们的选择很多,但至少可以抹平克里米亚战争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是大战并没有出现。”

“是啊,我的预测开始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戈尔恰科夫苦笑了两声,“我能坐在这儿和你聊那么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话说得非常婉转,更有些自嘲在其中。

玛丽亚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戈尔恰科夫另有所指。

稍稍想了会儿,她才跟上老头的思路,脸色愈发严肃了:“戈尔爷爷,您可是首相,是父亲这些年治理国家最重要的助力。父亲没让您和他乘坐同一辆马车肯定有其他原因,您可不能因为些小事气馁啊。”

戈尔恰科夫没想到会被她安慰,乐得哈哈大笑,等再想说些什么,马车停了。

“到地方了?”

公主看向窗外,一栋四层高的教学楼杵在眼前。白色外墙,四四方方的造型,看着和国立大学内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

相比其他大楼,这里要热闹许多。

一来是讲座本身足够吸引人,医生和医学生都慕名前来。二来则是亚历山大二世的到访,马车前簇后拥,加上跟随的各级领导和护卫队,搞得这里水泄不通。

玛丽亚对这些没所谓,只是刚起的兴致被生生打断了:“真没意思,又是讲座”

“既然跟皇帝陛下一起来了,就得拿出些精神。”戈尔恰科夫戴上黑色高帽,问道,“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要认真学。”

公主表面点头答应,背后还是闲言片语,但总算是下车了。只不过下车后,她就直奔父亲所在的马车,拉着他的手抱怨道:“爸爸,我累了,现在又冷又饿,我想回去。”

“确实不早了,去完最后一个地方就回去。”亚历山大二世指着医学院大门口的讲座告示牌,“这场讲座非常重要,我得去看看。”

公主很无聊,幽怨地看着父亲,在知道对方不会让步的情况下便丢下一句:“我先回马车了。”

平民受邀去别人家做客,如此行为也与礼仪不合,何况是世界第一所俄语大学。面对周围看向他们的目光,父亲心里不快但又不能明说,只得对远处的戈尔恰科夫和女官使了个眼色。

安娜面露难色。

到了这个地步,沙皇唯一的女儿就同这呼啸的西伯利亚北风一样麻烦,再多的话也会被吹得到处都是,根本听不进去。

首相其实也没太好的办法,但他更懂公主的脾气。他匆匆走上前拦住了玛丽亚的去路:“公主殿下,这可不是普通的医学讲座。”

“不普通又怎么样,我对医学又不感兴趣。”“但你对政治感兴趣。”戈尔恰科夫看着她。

“政治?”天真的玛丽亚笑了,“戈尔爷爷,这是医学讲座,怎么会和政治有关系呢。总不会是某个医生忽然神灵附体,把快不行了的老国王给医活了,这种只有三流编剧才会写的烂俗桥段”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只剩众人手中的讲座流程单在北风里不停甩动。

玛丽亚还是跟着父亲进了教学楼。

看上去和前两次参观其他学院没什么两样,但在公主内心深处却被刚才的沉默搞得吊足了胃口。

医学讲座早已开场,三楼的大会议室里塞满了人。

座位能挤就挤,挤不下的就坐扶手、站过道,再不济讲台边的台阶、狭窄的窗台也可以是他们的专座。那些实在挤不进去的,索性就站在门外,能听多少是多少。

玛丽亚也算见识过不少讲座,台下能坐满就已经很不错了,从没见过这样的。

她又一次拿出捏得皱巴巴的流程单:“腹腔手术的难点与腹动脉这个叫什么来着?”

“是‘腹主动脉瘤血管移植术细节解析’,公主殿下。”站在她身边的戈尔恰科夫轻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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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相当高端的讲座,标题里的母语有一大半我都看不懂。”公主非常坦率,“我承认它的确“不普通”,但是戈尔爷爷,它和政治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不是这台手术,而是做手术的人。”

“人?”

玛丽亚两手压着父亲的肩膀,踮起脚把视线向上抬了几厘米,勉强看到讲台后的主讲人:“就是他?看上去确实经验丰富,技术肯定也非常强,但.”

但她总有种违和感。

因为在玛丽亚眼里,这位年过五十,和自己父亲同辈的中年人,就和医学院里随处可见的医学教授们一样。说的是法语,但内容还是些医学专业名词,讲述的过程也是按流程走,没什么新奇的。

更为重要的是,正中央挂着的手绘图谱,不管从外形轮廓还是内部标识都更偏向孩子。

“怎么是孩子?”

“这台手术的病人就是孩子。”

“说好医治的老国王呢?”玛丽亚感受到了欺骗。

“治疗老国王用的是很常见的手术,人人都能做。”戈尔恰科夫没等她反驳,就解释道,“但想让多疑的老国王切实接受手术,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就是主刀手术的医生?”

“不是.”

“啊?”

“那位不是法国人,是奥地利人,也要比他年轻得多,就比你大五岁。”

“比我大几岁?”

“五岁。”

“开玩笑的吧!!!”玛丽亚看着会议室里挤满了的学生和医生,眼里就没几个那么年轻的,“他才21岁?”

“确实。”戈尔恰科夫沉默良久,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是他现在的年纪,而这台手术是他三年前完成的。”

其实就在半年前,卡维的手术也只是在医学界内部引起震荡。震荡那么多年,医学界早就习惯了,根本没有到影响政治的地步。

真正引起亚历山大二世和戈尔恰科夫注意的,其实是早该出问题的普法两国矛盾,总是在最危险的边缘徘徊。蹭了半天,就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仔细复盘后他们才发现,普法两国间处处是政治斗法,却处处都暗藏着卡维手术的影子。

自1867年开始,普法之间的矛盾就日益加剧。

先是对卢森堡的争夺,最后以卢森堡中立收场。接着争夺比利时,也以互不相欠告终。

然后是俾斯麦主导的,带有明显扩张意图的泛德意志关税同盟。在拉扯两年后,因为奥地利的意外介入,巴伐利亚、符腾堡和巴登三个邦国愣是维持原样,继续独立。

几件大事的结果和历史都有出入,也都没能让俾斯麦遂愿,但还是刺激了法兰西民众。

自由派觉得拿三太过保守,保守派则觉得拿三太自由,国内矛盾日益扩大。俾斯麦只需看着法国内部崩溃,继而为了转移视线不得不向普鲁士开战即可。

全欧洲大概只有那几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看出了俾斯麦的心思,其中就包括俄国现任首相戈尔恰科夫。

他断言普法大战一触即发,但谁都没有想到,一场本不该出现在历史上的小手术大大缓解了拿三的身体状况。

当然在手术主刀医生卡维的眼里,膀胱结石碎石术不足以让年过六旬的拿三恢复年轻。但事实上,拿三只需要让民众知道自己的身体重回巅峰即可,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巅峰并不重要。

碎石术完成后不足半个月,他便出现在公开演讲中,宣告自己摆脱了恶疾。

第二个月在巴黎举行的世界公共医学大会上,他公开讲话。先是大赞卡维对医学发展和对人类的贡献,然后为公共医学和红十字会谋得大量预算,又赢下一波声望。

第三个月,拿三出现参加了一场精心设计的宫廷嘉年华舞会。

舞会从晚上11点开场,一直到天亮时分才结束。当众人醉倒在一堆香槟酒瓶中的时候,拿三仍精神矍铄地拿着葡萄酒杯,翻看副官带来的批文。

这一夜,他当着普鲁士驻巴黎外交大使、书记和军事参赞的面,和一群姑娘们跳了好几场康康舞,给所有人带去了小小的震撼。

其实稍有些政治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拿三的心思,就是作秀。

皇帝的身体代表了帝国的前景,如此强健的体魄足以让躁动的民众安静下来,至少暂时安静下来。

一连几次刺激都没能达到预期,俾斯麦终于放出杀手锏。

他想要靠着推举西班牙王储来让拿三觉得法国腹背受敌,进而让他对普鲁士宣战。

结果巴黎确实怒了,拿三也提出抗议,眼看战争爆发就在眼前,又是奥地利跳了出来,提议由萨伏伊的奥斯塔公爵替代颇有争议的利奥波德亲王。

其实拿三和俾斯麦都不认账,都想着拉开架势打一仗。

但巴黎、维也纳、马德里乃至柏林却都出现了不少声音支持奥斯塔公爵,尤其是马德里,他们渴望拥有一个长寿而又健康稳定的国王。

至于为什么会把奥斯塔公爵与长寿联系在一起,原因在于,这位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公爵,曾经接受过卡维的手术,身体绝对比霍亨索伦家族的瘦杆亲王好。

最后,一个由奥皇提议的意大利公爵,在接受了卡维的手术后,一跃坐上了西班牙的王位,进而调和了普鲁士和法国之间的矛盾。

看上去很怪,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正切实地维持着欧洲脆弱的平衡。至于平衡能维持多久,就没人知道了。

而在整个矛盾中时不时跳出来的卡维,反倒成了站在局外的俄国政治家们研究的对象。他的手术似乎有一种魔力,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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