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476两种外科
第480章476两种外科
2025-05-30
第480章476.两种外科
自从那台腹主动脉移植手术顺利完成后,在卡维身边做了小半年助手的兰德雷斯·福蒙就被冠以法兰西外科第一人的称号。
即使他心里一直觉得塞迪约才配拥有这个称号,自己只是个替代品,但在民众眼中,塞迪约早已移居维也纳再也不回巴黎了,而兰德雷斯却仍留在主宫医院,是纯粹的法国人。
渐渐的,整个欧洲似乎都认同了这一说法,不仅是民众层面,连专业的医学界也将兰德雷斯推向了法兰西外科的顶峰。
谁又能拒绝出名呢。
兰德雷斯嘴上不以为意,心里总是舒服的。
当然,如果能复现卡维那台腹主动脉移植术的话,首席的称号就更有说服力了。尤其在多国外科协会向他伸出橄榄枝,希望他能去本国演讲交流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变得愈发强烈。
所以在一开始,也就是刚结束这台手术没多久,兰德雷斯对那些邀请都是拒绝的。
自尊心不允许,实力也不允许。
一助看似重要,是辅助主刀一起完成手术最重要的帮手,但终究不是手术的主导者。
半年的光景让他学会了术前准备、生命体征监测、大出血应对、麻醉管控、术后恢复.但仍无法处理许多特殊情况。
撇开其他复杂手术不谈,单是这台腹主动脉移植术就有许多模糊到无法轻易下定论的地方。
腹主动脉有太多分支,每个人的血管位置、管径都有细微差别,稍有偏差处理起来就会不同。
哪些血管只需要夹闭?
哪些可以直接用缝线做结扎?
哪些需要直接离断?
哪些离断的血管需要在手术结束后重新吻合在新的主动脉上?
主动脉分支多,伴行的静脉也多,还有其他组织黏连在周围,血管剥离异常困难。
剥离的范围如何界定?
要剥离到何种程度?
剥离造成伴行静脉出血该怎么办?是缝合?是彻底离断结扎?还是只做简单止血?
剥离造成输尿管损伤又该怎么办?肠管损伤?肠系膜损伤呢?
腹主动脉上连胸主动脉,下接髂动脉。
动脉瘤如果只在腹主动脉段还好,要是牵连到胸主动脉和髂动脉分支,切口该怎么做?劈开胸骨?延长到下腹?甚至腹股沟?
这种情况下血管该如何移植?如果整根移植又如何暴露完整视野?遇到两次手术间血管瘤大小发生变化又该如何应对?
疑问实在太多,只跟随卡维做了一台手术完全不够。
原本兰德雷斯想在术后做个简单的复盘,顺便提出一些问题让卡维作答。
可卡维做完这台血管移植术就离开了主宫医院,只是隔三差五过来看一眼贝莎的恢复情况,便又消失不见了。
有人说他被拿三皇帝请去皇宫,成了法兰西的宫廷医师。有人说他完成拿三的结石手术后就离开巴黎,回了维也纳。也有人说他根本没回维也纳,而是去了瑞士、意大利、奥斯曼、英国,去哪儿的都有,就是没有巴黎.
如果没有卡维,兰德雷斯大概率会在村子里继续干他的乡村医生,在简陋的小手术台前过完余生。
可现在的他,却像个在库房里尘封多年的老式火车头,不仅被人抬了出来,还铲了满满一炉子的煤炭,仍然要拉着法兰西外科继续向前开进.
在贝莎手术结束后的一年里,他拼命练习,在尸体上确实完成了好几次腹主动脉移植。
移植血管的制备足够精良,吻合口也堪称完美,甚至整个手术的操作时间都要比卡维当时快上几分钟,创下了记录。可以说,单论操作技术,他有绝对信心超过当时的卡维。
但尸体是尸体,不是活生生的人,他始终没能在病人身上成功复现这一手术。
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兰德雷斯无法准确诊断腹主动脉瘤。
这点其实对卡维也是一样的,全靠猜,觉得有可能就需要开腹探查。
而兰德雷斯保守的性格阻碍了开腹探查的实施,没有开腹探查就无法真正掌握血管瘤的大小,也就无法做好移植血管的准备工作。做不好移植血管的准备工作,就更没有手术的可能性,陷入恶性循环。
兰德雷斯很清楚,保守说好听点是为病人考虑,说难听点就是不自信,技术再高超也无法彻底消弭这种感觉。
当然,法兰西首席的名号还是逼着他做过几次腹腔探查,可惜就连上帝都没能站在他这一边,久而久之也就淡然了。
68年年末,兰德雷斯终于接受了意大利医学协会的邀请,去往帕多瓦大学开了第一场讲座。主要是想聊一聊这两年重回巴黎后他主刀的几场腹腔手术,腹主动脉移植只作为附加内容,所占时间很少。
结果反响剧烈,很快其他国家外科协会的邀约跟着来了。
69年的春天去了伦敦,秋天去了巴塞罗那,今年夏天又跑了一趟伊斯坦布尔。就在君士坦丁堡医疗院交流手术期间,他收到了俄国外科协会的来信,希望他能抽空去一趟俄国。
原本兰德雷斯想避开俄国寒冬,等来年夏天再去。谁知俄国首相戈尔恰科夫又赶在他回国前来了封信,让他不得不在结束君士坦丁堡的交流手术后直接登上了去往俄国的火车。
很少有一国首相给医生写信,即使是只服务于皇室的本国宫廷医生,接到的也只有口信。正式书信代表了身份与尊重,甚至带了丝外交的性质,兰德雷斯在收到这封信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不管从何种意义上来说,他都不喜欢俄国人。
同样的,在欧洲政治漩涡中埋头苦干了二十年的戈尔恰科夫也不喜欢法国人。他的首选一直都是那位更有实力且年轻得多的奥地利外科医生,之所以选择兰德雷斯也是出于无奈。
就和全欧洲密密麻麻的外科协会一样,俄国的邀请没有真正送到卡维的手里,可能还没进他家的庄园就被人截了下来。
俄国人也没能找到卡维,唯一可靠的消息是他在四个月前离开了维也纳,没了消息。
就因为这件事,戈尔恰科夫受到了些“批评”。
“爸爸就是因为这件事不让你上他的马车?”玛丽亚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就因为这件小事???”
“小事?可不是小事啊,公主殿下。”
戈尔恰科夫卖了个关子,“卡维医生可是让那位多疑的法兰西皇帝放下疑心,安静躺上手术台的男人,能力足以让你父亲放下身段提出邀请了。”
玛丽亚不解,脑海里实在没有一个年轻人指导一群老教授的画面。
戈尔恰科夫看向站满了医生和学生的会堂,眼中甚至露出了丝羡慕。回头再见她疑惑的样子,便笑着问道:“怎么了?”
“我不懂医学,也不懂手术,但以我的观察,还是无法理解,就算手术本身治好了拿三皇帝,也只是凑巧卡在了这个时间,完全是巧合。”
“公主殿下,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位医学奇才对于现实外科的冲击。”玛丽亚对未知事物总是充满好奇,但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又带了丝抵触:“冲击?能有什么冲击?医生确实伟大,但充其量就是治病罢了。”
老头轻轻摇头,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说再多的大道理也没用:“你觉得普奥战争是平局么?”
“从结果来看是平局,但战争局势的发展却是奥地利败了。”玛丽亚对战争了解不多,只是简单说了自己的观点,“至少后期谈判的主动权一直都握在普鲁士的手里,如果再打一次,绝对是奥地利惨败。”
“那克里米亚战争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问问到了玛丽亚的痛处:“戈尔爷爷,你问这个干嘛?”
“反正演讲还没结束,闲着也是闲着。”戈尔恰科夫指着一旁认真听讲的沙皇,说道,“我们只是站在客观角度回看历史,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玛丽亚皱起眉头,沉思好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说道:“是我们输了。”
“我说几个数字。”
戈尔恰科夫掰着指头:“克里米亚战争从规模到烈度都是空前的,敌我双方损伤都在一半左右,失败的我方肯定要多些,但也多得有限。这说明在武器实力对等的情况下,现代武器的杀伤力足以让双方人员伤亡对等。”
玛丽亚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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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奥战争的烈度要低许多,双方稍有接触弱势一方就会脱离,很少有集团军的大战。当然这和战争持续时间过短也有关系。但不管如何,双方伤亡率应该对等。”
“当然。”
“事实上普鲁士的伤亡在15%左右,而奥地利”
戈尔恰科夫巧妙地停顿了片刻,只是看着远处站在讲台前阐述腹腔手术细节的兰德雷斯。
“奥地利伤亡了多少?”
“23%。”
“倒是和战场局势以及双方的武器实力相当。”
话刚说出口玛丽亚就觉得不对劲,她所认识的首相爷爷不会平白无故说些没用的废话:“不对,伤亡率不是重点,对不对?”
戈尔恰科夫赞赏地点点头:“伤亡率里包含了受伤和死亡。如果只论死亡率,普鲁士接近10%,而奥地利却只有8%。”
“什么?”
玛丽亚有些惊讶。
按照之前的预估,奥地利的死亡率应该超过15%,但实际数字却近乎腰斩,远远超过了各大国的战地医疗水平。
但戈尔恰科夫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个数字包含了奥地利三条战线,如果只看卡维负责的北线奥尔米茨要塞,死亡率则会进一步下降到4.3%。”
说到此处,他的语速逐渐拔高,竟显得有点歇斯底里:“这里也包含了战场直接死亡的士兵,还有没来得及治疗就死了的伤兵。如果单算接受治疗伤兵的死亡率,可能连2%都不到。”
“这不可能!!!”
声音打破了会堂的安静,四周的目光全围了过来,大家这才知道皇帝和公主竟然就站在门外,纷纷转身鞠躬行礼。
“皇帝陛下~”
亚历山大本不想打断演讲,只是过来看个热闹。等演讲结束后直接把兰德雷斯请上他的马车,等回了冬宫再慢慢商讨之后的合作事宜。
但事已至此,就算他本人不愿意,在场的其他人也会尽力维持必要的皇室礼仪。
他瞥了眼退到首相身后正捂着嘴巴的女儿,然后笑呵呵地迎向下台走来的兰德雷斯:“兰德雷斯医生,欢迎您来圣彼得堡。”
兰德雷斯分开众人,恭敬地来到沙皇面前,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皇帝陛下,您怎么来了。”
“你是我们首相大人亲自请来的,既然到了,我总得过来看看。”
“行程有些紧,所以下火车就直接来了医学院,没先去冬宫见您实在抱歉。”兰德雷斯的腰弯得更低了。
“办正事要紧。”亚历山大笑着将他扶起,“演讲很精彩,不愧是法兰西首席外科医生的手术讲座。”
随口聊了几句,让周围好几位学院领导神情紧绷了起来。稍一对视,便有人马上开口道:“我看兰德雷斯教授刚到圣彼得堡也是累了,今天的演讲就告一段落,其他内容等之后解剖课和交流手术时再讲吧。”
“对,许多手术细节过于精妙,靠看图谱肯定不够,还是得见到实物才能帮助理解。”
“院长都这么说了,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皇帝陛下,这边请。”
兰德雷斯莫名其妙就被结束掉了讲座,行李、书本、讲义和图谱都由专人负责整理打包,眨眼功夫就随沙皇的随行队伍离开了教学楼。
然打乱了这一切的玛丽亚只是跟在首相身后,脑子还处于宕机状态。
如果真像戈尔恰科夫所言,那卡维的价值远非普通枪炮弹药可以比拟。
她无法想象,如果卡维早出生十五年,出生在俄国,如果卡维能参加克里米亚战争,俄国又何至于惨败。没有这场惨败,俄国也不至于彻底失去黑海的控制权,国内也不会动荡那么多年
她用法语叫住了兰德雷斯:“教授先生!”
众人在雪地里停下了脚步,纷纷看向两人。
兰德雷斯对这个声音有些意外,见沙皇没作声,便回身问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卡维医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疑惑填满了玛丽亚的脑子,她实在太想知道答案了,“他真有传说中那么.那么厉害吗?”
她没办法在法语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那个男人,好在兰德雷斯早已听腻了这些问题,笑呵呵地答道:“公主殿下,这世上有两种外科,一种叫外科,另一种叫卡维·海因斯。”